改变体制的考核方式,才有可能培养创新生态 复盘了我对方舟和永中这两个十余年前的明星企业,核心败局点的理解。 那时我们确实犯了错。我们在组织设计、用户洞察、用户体验等多方面都错了。 但是政府一次重大项目支持失败,十几年后,中国还是没有芯片和操作系统,这不是我们的错。 再尝试探讨一下,为什么二十几年过去了,我们有了数不清的高楼大厦,很多县城都建设的跟北京似的,我们有了新四大发明。 但是我们还是没有操作系统。 在信息社会的国际空间里,中国是个网络强国。 不过这个网络强国架构在微软的Windows和Google的安卓上。 2014年,我陪倪老师参加一次好像挺高端的“移动操作系统生态研讨会”。 我说,我们国家如果真的想要一个“移动操作系统生态”,其实挺清晰和明确的,就是国家出钱,投种子,一年往市场里撒1000亿,连撒5年钱。允许大面积失败。 在场官员然后就谈到了如何从科技园拿地做高政府投资的资产,以保证投资成果…… 我无语。然后退出。 为什么我们建的了房子,放的了卫星,但是做不出操作系统? 这其实和联想把Wintel框架的PC卖到全球第一,但是不能向内再走一棒,去做核心技术,也不能向旁边再走一步,拥抱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。 原因是一样的。 就是体制的集体心智模式,高度依赖确定性。 在确定性的框架内,内部人才高度竞争、不能容纳失败。 结果就是过度管理。所有的人都以确定确定再确定为荣。 不确定是恐惧,是慌张。失败,是羞耻,是污点。 而创新、创意,从萌芽到长成,就是与不确定与失败的一路相伴。 这是联想还是我们的体制,恐惧和不能容忍的。 而市场导向的企业呢,他们跟着用户走,跟着市场走。 14年,倪老师再次推动移动操作系统,让我和腾讯谈,能否把微信移植到自主可控的操作系统上。 我马上找了腾讯的大佬,讲了有总书记手谕的事,然后问微信能不能移植。腾讯人的反应与我预期一致:我们跟着用户走。没有用户量,工作没法安排。 所以,有篇文章《国产操作系统要靠BAT》,指望每个季度得发财报支撑股价的上市公司?别扯了。 方舟和永中拿了多少钱 今天,回头看,被视为重大失败,折了无数英雄的方舟、永中项目,一共投了多少钱呢? “方舟3号”研发经费拨款1538万元,如按照“863课题”的项目预算要求,给科研人员的工资部分不得超过15%,约230万元,那么方舟公司参与研发的近60位工程人员每月工资也就2千多块钱。 按照科技部有关科研资金使用的相关政策规定,用于工资、劳务费、单位提成等方面的资金,在事业单位不超过5%,科研转制企业不超过10%,企业单位不超过15%。“863课题”如果是给高校来做的,15%给科研人员发奖金很正常,但是公司做课题这么15%发工资肯定不够。 李德磊的说钱太少了,根本不够发工资。然后遭到“863”专家的嘲笑。这位专家解释说,芯片项目资金主要用在流片和EDA工具上面,人员工资只是小头。 无视市场的人才争夺,市场定价。以维护官家定的规则为中心。我就是这样要求。你做不到,你就是错的。 无视市场,无视人性啊。 刘强、我这样的人。我们干点容易的事,很容易过得不错。如果找到我们这样的人,让他们干最难的事,还要给最少的钱。我们的官员为何这样理所当然。 永中呢? 曹参自述:自2000年到2008年,永中科技获得政府拨款达8000余万元,投在产品研发上的资金达1.52亿元。同一时期,产品销售收入仅5000余万元,公司累计亏损了5000余万元。 这就是我们国家对CPU和Office最大的重大专项投入。 是不是一堆90后投资基金经理看了都笑了? 我们有新四大发明:高铁、扫码支付、共享单车和网购。 我们用脚趾头回忆一下,这新四大发明是烧了多少钱烧出来的? 不用回想千团大战、不用回想打车补贴大战。2018年,把同龄人甩在身后的那个摩拜单车,一个单车公司烧了100亿。 一家公司烧了100亿,共享单车烧了数百亿,成果是,每个城市可以骑共享自行车。 为了中国自主知识产权的CPU+操作系统+核心办公软件,一共烧了多少钱? 把当年变成废铁的NC全都算上。 20亿,有没有? 这件事,这个数字,就成了恐怖记忆。 然后,所有的公司、所有的官员,全都吓破了胆。 十几年后,国家为中兴支付罚单。一笔8亿美金。 但是,这些钱,国家付出来,官员没有错误。这就是我们的体制选择。 会犯错的事,没有人再敢干了。十几年前,李武强以不怕丢“乌纱帽”的姿态站出来。这种“傻子”,十几年,也就那么几个吧。何况几个傻子还失败了。前车之鉴啊前车之鉴。 谁的妄境,谁的羞耻 所以,我说政府要操作系统。需要的,不是投资一个团队,而是烧钱烧出一个生态。就是烧钱。容忍失败。 战国时期燕昭王于易水之畔筑黄金台,招天下之士,谁有能力,现场抽一块黄金与之。市场与人性如此,我们何苦自欺欺人。 人家一自行车烧100亿,我们一个国家的操作系统,复杂庞大的生态,需要无数人参与。难道您打算,确定性地投几个公司,少少给上几个1500万,然后去打安卓? 这是谁的妄境? 为什么说挑战安卓比挑战微软还难? 因为今天,基于安卓的生态更庞大、更繁荣、更高频。 从办公、商务、生活、娱乐。一个个人以及企业的数字空间,几乎都可以利用手机完成。我们对移动场景的依赖,远远大于桌面。 微软OFFICE投了多少钱? 微软是上市公司,公开财报,2016-2017年度,微软一年的研发投入是124亿欧元。1000多亿人民币。 微软一年研发投入1000亿人民币。我不知道这中间,多少钱用于OFFICE。 但是无论如何,永中8年花了1.5亿,挑战失败,成为重大污点。 我不知道这是谁的妄境,谁的羞耻。 18年前,倪光南院士和我叹气:“纯计划经济也好,纯市场经济也好。都能做出大东西。” 18年后,2018年倪院士已经79岁,还在为了中国自主可控的芯片与操作系统奔走呼吁。 世人眼中,他是一个唐吉柯德。被柳传志逐出联想,曾经推动的重大项目未能完成。为了这个梦想被一个又一个人利用。 而他明知道自己在被人利用,还是宁可冒着一世英名赴水流的风险,还是继续尝试、继续努力。 不作为,无过错的人们嘲笑他:“不识时务”、“老被人骗”、“被人骗了还在继续做”…… 然后所有人,继续直接间接地为“无芯”买单。 我不知道这是谁的妄境,谁的羞耻。 结束语 这段往事,因为充满了激情、失落、怀疑、愧疚种种复杂的情绪,所以我非常不愿意回忆。 今天趁这个机会,提一口真气,把它写出来。 没有给倪老师看。因为倪老师是个真正的君子。如果给他看了,他一定会为这个人避讳,为那个人考虑。 从昨天晚上,突然想写,今天早上6:00再也睡不着,爬起来,一口气写了一万字。也许该写的不该写的,我全写了。这是我的个人视角,个人叙事。 某年,我和郝玺龙一家还有他的朋友几人,一起去长白山玩。 夜宿山脚下的农家院。居然在这个农家院里,遇到了刘强。 方舟一别,没想到多年之后,居然在千里之外,这样的地方再见。 昔日的英挺少年,鬓已斑斑也。那时他已经创办君正。方舟往事,大家都不愿意再提起了。 那么多好战友,我们散了,都没有道别过。 但是,曾经的尝试、努力、错误、牺牲。发生过就是发生过。 把此文放到互联网上,以此向当年曾并肩作战过,彼此支持,彼此抱怨,没能好好道别的战友、老师说一句:谢谢、珍重。 谢谢读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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