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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、“大耳伯”史诺
到这里,本来是该写第四回的.可是,上回写的是逃脱后的西门和李金花姑娘冒雨逃到一个荒
郊小店暂避. 此时此刻,暂别了追杀,忘却了仇恨和喧闹.对于两个刚刚逃脱灾难的年轻人来
说, 此时此刻即使外面再大的风雨,这小店里也是温馨和惬意的.作者只想多给他们一些独处
的时间,不去打扰他们.因此,第四回不曾写过.大家只知道那一夜,他们谈了很多..
她遇上他,就像小溪汇入了激流。
他为她打了不少仗、做了不少事、杀了不少仇人。
“我才不是为你做的,”西门总是这样声明,“那只是一些该打的仗、该做的事和该杀的人。”
直至那一天,在长久的杀声中,他有一种罕见的疲惫。
有时候,为了这种倦意,他很想从此天涯去,再不江湖行。
不过,现在他放不下,也放心不下。
他放不下她。
他对她放心不下。
他的仇人愈渐多了,有的是为她而结的,其中包括了“石门山庄”王家的子弟、“黑山扈”
扈家的好手、、“太平帮”梁家的高手;也有的是为张云平而结的。
她曾劝他撒手。
“我不为你,我是为张云平。”西门解释道,“如果我放手,只有他一人帮你,那么,他不是
结仇更多了?他是我师弟,减少他的仇敌是我理所当然也义所当为的事。”
直到这一晚,他因三度浴血苦战,而觉甚累。
睡在李金花邻房的他,一向甚为警觉。
陡然,在深而长的幽黯中,他霍然坐起。
血腥味。
他嗅到血的味道。
血味来自房里。
身边。
他身旁倒下十三人。
倒在血泊中。
他这才憬悟:自己实在太累了,以致有敌人潜了进来,他在梦中依着本能杀了这些人,然后继续他的睡眠,到现在才醒过来。
——“好汉帮”张家一门的武功,就连睡着的时候,也一样动作自如。
现在之所以蓦然醒来,是他生起另一警觉:
有人潜入隔壁房。
对敌人进入自己房间而可以不醒杀敌,但一旦有人潜入邻房便乍然而醒,对这点西门自己也不明其理。
他抄刀就踢开李金花的房门。
李金花呀的一声,自床塌坐了起来,月光映着她的雪面,受惊的眼神受惊的肩,依然清依然艳。
一人正行至她的床前,忽有警觉,立即回首,无耳缺鼻,貌甚骇人。
那人回身只见一张刀疤的脸,拦在房门前,在月芒之下,神魔一样。
他一咬牙,已打出一粒晶绿色的珠子。
珠子打着敌人的面。
那人一招得手,也不求攻,更不敢求功,立即飞身上梁,已穿出屋脊。
但一人长身拦在他身前。
依然是那一张有刀疤抹在颊上,神魔一般的脸。
那人立即翻身落地,跳回房中,想拿李金花当人质。
但那张神魔般的汉子又拦在他身前,还向他叱道:“梁怀,你还待挣扎!”
梁怀颓然住了手。
“你来干什么?”
“‘拳王’下令,要我请李姑娘回去,如果她听话,他会考虑以‘太平帮’之力助李姑娘光复‘万顺骠局’的事。”
西门望望李金花。
李金花抿着下唇,摇摇头。
“滚!”西门喝道:“哪有这样子的‘请’法!”
梁怀如获大赦,正要走,又犹豫。
“怎么?”
“你两位都曾放过我、救过我,有件事,我梁某人斗胆,向你提省。”
“说。”
“你得要小心了。我们‘太平帮’值年掌门人’拳王’梁太公,他是不会放过你的。”
“谁知道。也许有一天,我也不会放过他。”
“可是,我知道还有一人,他也要杀你。”
“普天之下,要杀我的岂止一人!就算是庸材,也总有十人八人欲杀之而后快,何况是我!”
“但这人不一样,你放过他,他未必会放过你。”
“谁?”
“张云平。”
在这晚后,李金花常可听闻,来自隔壁房间的来回踱步、茫然叹息,也听到在月华洒浸下的庭院里,传来霍霍磨剑和虎虎拳风。
——莫不是这虎一般的汉子有着落叶一般的心情。
李金花决定要回去。
回“好汉帮”张家“聚义厅”一行。
回去见一见张云平。
她要问他。
“你真的要杀死你大师兄吗?”
其实,在月下磨剑、在房里踱步、在院里叹息的西门,心里也在问——
哀哀、忿忿、切切的问。
张云平也要杀我?
你也要杀我?
——你杀得了我吗!
不。
要杀西门,决不是件易事。
这点张云平深知。
要杀西门,得要付出很大的代价。
但如果不杀西门,“好汉帮”张家决不会再重用他。
张云平一向是个有志气的青年。
他要在江湖上有所作为,那是要许多天时、地利、人合的,否则,纵拼一己之力,能做的事
只怕十分有限,能有成就也不过是些微少许而已。
所以他要仗势力、实力、前人后辈之力。
因为他不能脱离“好汉帮”。
——离开了“好汉帮”,他就得从头再来,人生能有几个“从头”?没有了大树无处遮荫,他纵有通天本领,也难有所成。
何况,他自小承受“好汉帮”张家众老的恩泽栽培,愿为“好汉帮”生,愿为“好汉帮”死。
而且,“聚义厅”张守显交待给他的任务,他也不得不完成。
他知道“未完成上头交待的任务”者的悲惨下场。
他英华正茂,只要上场,不要下场。
他更清楚张守显交代下来这任务,一定会派人来监视他。
——既然监视得了他的,定必是“好汉帮”中一等一高手。
这人选当然就是“大耳伯”。
他可不愿意落在“大耳伯”手里。
——得罪、不听从“好汉帮”上头意见的人,一向聪敏的人当然知道是何下场。
西门就是个活例。
是以他没有选择。
他只有杀了西门。
——问题是:他能杀西门吗?
他能杀了西门吗?
(我能狠心杀得了西门吗?!)
“大耳伯”不姓张,原姓史,名诺。他四十一岁,但白发满头、皱纹满脸、耳朵特别大、样子看去像六十多岁,是以张府下人都称之
为:“大耳伯”,全名就是“大耳伯史诺”。
就因为他不姓张,姓史,而能在“好汉帮”张家得到“张氏四老”乃至至尊无上的“唯我独尊”识重,主掌张家田产佃户大权一十九
年,若不是有过人的本领、羡人的际遇,只怕想活上十九个时辰都不易。
当然,这跟他是张守显“小舅子”的身份不无关系。
就因为他不姓张,所以,他纵有过人的本事,至多只能成为接近权力中心的人物,掌握部分权力,但十九年来,建功无数,却仍未能
真个进入权力核心,成为掌握权力重心的人物。
对这一点,大耳伯觉得很悲愤。
他有才能。
但有才有能,不一定就能有成。
像他在“好汉帮”张家的地位,恐怕绝大部分的武林高手穷八辈子之力也无法企及,但“大耳伯”并未满足。
——人太易满足就不长进。
要成就成绝世之功名。
要权就得号令天下。
要出名就不怕遗臭万年。
要死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。
——因为他不是姓张的,但却能在姓张的武林世家里统管"琴,棋,书,画"四派,但要打入权力重心,他就得要等。
等待时机。
——“好汉帮”年轻一辈的才俊,能在武功、胆识、才智、手段上跟他比的人绝对不多。
若有这样的人物,不是给他杀光,就是一早又附从于他,成为他的助力,也等于是他的实力。
剩下的是张府的四姑娘张云英、西门张云志、二公子张云存、三公子张云高、四公子张云远,孩子王张云平。
他只有等。
终于他等到了。
等到张云英出嫁了,张云存战死了,张云高被收编己用,这是最好的事了.张云远是个傻子.西门给逐出家门,剩下的,就是一个孩子
王了。
不过,等到只剩这个孩子王的时候,他也已行年四十一了。他觉得很惨。
出名、掌权、立功,要趁年少。要像西楚霸王一样,叱咤风云,雄霸天下,纵英年早逝,也算不枉此生了。迟成的功业,便没几分福
气、喜乐可享,大半生已蹉跎而逝,凄凄忍忍这些年才搏得些小名小利小权,那算什么!
只是他还十八岁的时候,“好汉帮”出了个二公子张云存,惊才羡艳,他的每一战均灿古耀今,每一役都教骚人墨客写成了诗,那时
候,遇着那么个光芒四射、才华四溢的同门,他见着了也只有避之不迭。
等到他二十几岁的时候,终于等到了:张云存意外中伏身亡,但他自己正直初露头角之际,不意却败在一个女子手里。
——张云英!
他爱慕张家四姑娘,以为能在“好汉帮”十年一度竞艺大赛中,能击群雄、独占鳌头,然后以此打动芳心,娶得张云英,正式入赘张
家,正正式式名正言顺的成了张家的人,以后做事,便不必投鼠忌器了。
万未料到:他居然不是张云英的对手!
这一役之失,使他颜面尽丧!
直至他设下圈套让张云英出嫁而遇人不淑,以致成了半癫女子后,他已三十出头了,正等重振旗鼓,干出一番事业来,却恰好又遇上
了西门!
他和西门龙争虎斗,你尔我诈,他斗不过西门,但西门却“败”了。
——“败”在西门不只是跟他斗,而是跟整个“好汉帮”里要权当令的人斗。
一个人要是跟所有的人为敌,那就注定了他必然要失败的。
待西门给张家视为“叛徒”后,“大耳伯”已近四十了。他再没作为,那么,此生也不会再有作为了。
这时,张云平已冒出头来了。
而且还扶摇直上。
最令他不忿和不甘的是:
——凭什么“上头”要把李金花许配给他,而不是我!?
想起李金花,她那微笑带媚的冷艳......................
想到她,“大耳伯”就觉得寂寞难耐。
自从张云英使他丧心倾心而又使他惨败受屈之后,他恨女子,直至见到像雪一样纯洁的李金花,他才咋萌娶妻之念。
可是,大家都说:李金花快要嫁给张云平了,唯一能和张云平一争长短的,大概只有西门了。
——可恨,有关李金花的婚嫁,怎么从头到尾,都没有自己的份!
(仿佛自己就不配沾上李金花似了!)
他的恨意最浓的时候,“聚义厅”张守显就派给他这一个任务:
这“任务”就是去“看着”张云平去完成一个“任务”。
——张云平的任务是去杀西门。
从接下这“任命”的伊始,不管是张云平杀了西门,还是西门杀了张云平,他都不能/不会/不许让西门或张云平任何一人还活着、
活在世上、活在他的前路、活在他眼前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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